竹琥

选这大学是把我当牧羊犬了对吧（三）

4）

  潘多拉拆了伪装的绷带，第二天混沌就看到他出现在篮球场上，他没那么闲，这周还要做贫困生的回访。

  混沌带着芋泥出差了，暂时不用看到潘多拉的脸，高铁穿过一座座丘陵，窗外的山峦从青翠变成漆黑，像是褪去青苔的古龟壳，鹭鸟在空中滑翔，仿佛追逐着轮船的海鸥。混沌走出高铁站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黑暗笼罩了这座山城，芋泥在航空箱里饿得嗷嗷叫，他们猝不及防地被满街的辣椒香呛出了一个喷嚏。

  第二天吃过早餐，最早一班进山的公车慢慢开上了路。

  山路崎岖，他几乎是在扛着行李箱前进，航空箱放在了宾馆，芋泥此时轻巧地走在他前面，不时嗅嗅路边的野花，新奇地打量着陌生的鸟类。

  几间瓦屋从白雾中浮现，屋顶炊烟缭绕，芋泥跳到箱子上，被混沌一巴掌拍了下去。路边冲出一条野狗，从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夹着尾巴就跑了。

  混沌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家的门，门没关，甚至不是虚掩的，一眼就能看到堂屋长满霉的墙壁，门口挂着几串火红的辣椒，两条长了霉的腊肉像风铃一样来回摇晃，他把上半身探进门里，“阿奶，持叻没有（阿婆，吃了没有）？”

  “刚走，一奇持嘛（刚做，一起吃嘛）。”老太从屋后走出来，搓着手看了看他，“你系奈家地撩？甘教演休捏？（你是谁家的啊，感觉面熟的噢）”

  “我是学校地老斯，旧系阿奶你孙仔地那过。先前旭喀咦来过。过节撩，就肆讲来看一下子你老银家。（我是你孙子学校的老师，之前暑假来过，快过节了，就是说来看一下你老人家）”混沌把箱子拎进了堂屋，房顶上有灰尘悉悉索索地落下，芋泥正在扑的老鼠飞快地从它眼前跑开，在屋子的缝隙里跑得悉悉索索，再过一会儿，屋里只剩下了火烧劈柴的“吱嘎”声。

  饭后混沌把沉重的行李箱放到地上，从里面拎出大包小袋的粮油，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电子屏显示的座钟，两大盒电池，四盒膏药，一把小巧锋利的剪刀，一个小收音机，两瓶贴了标签的降压药，还有一盒广式糕点。

  他手把手教了老太怎么给座钟换电池，把剪刀挂到黄泥墙的钉子上，把那把断柄仍用胶布缠了又缠的锈铁剪子摘下来，芋泥为了商量好的一个罐头，乖巧地卧在老太腿上，在凳子上坐好，只能伸手作势要阻止混沌把那些翻山越岭背来的礼品都摆进相应的位置，而无法站起来。混沌手长脚长，动作很快，是给潘多拉收拾家中狼藉的时候练就的。

  他轻手轻脚地把箱子扣回去，从屋内往外远远地看了一眼那些活蹦乱跳的鸡鸭：一个地方只有快要死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会太好。

  但混沌也没必要在意这个，他在夜色降临之前拎起散发着腊肉香的行李箱出山了，不顾身后一迭声从挽留变为祝福的话语，芋泥一溜烟跑在他前面，跑上山路，毛茸茸的尾巴像只松鼠。

  混沌日出而作，日入不息，每天就是整理文件和开会，一个月之后总结出了高效工作方法，终于得到了属于自己的空闲时间。

  作为辅导员，他甚至不用给他们开班会，因此接触甚少，可以说他认识的学生就没几个；但手机里存着所有学生的电话，大半夜被叫回学校处理学生翻墙出去摔骨折的破事，离着二十米他就能喊出对方的名字。

  冬季快来了，学期末也快到了。他买了一袋刚出锅的糖炒栗子，敲开了潘多拉的宿舍门。

  宿舍里没开灯，书桌前一团被子正在看电影，电影里的尖叫穿透力极强，被子正在瑟瑟发抖。

  混沌先前是直接推门进来的，房门只是虚掩，光着脚的潘多拉很快感受到了冷风掠过脚底板，扭头一看导员一个大活人正把门关上。猫咪到了温暖的地方，立刻从混沌大衣的兜帽里跳出来，踩过男生宿舍堆积一地的垃圾，朝潘多拉跑去。

  “芋泥！”潘多拉钻出被子，向粉紫色的猫咪伸出双臂，猫咪立刻很配合地踩着他的手臂直接往脸上撞，叶枫也从被子下面探出头来，“辅导员好。”

  “嗯。”混沌靠在门边，按开一颗栗子放进嘴里，“我是来查宿舍卫生的。”

  叶枫环顾四周，总共发现四个装零食的大纸箱，两座快递盒堆成的小山，两个上方盘旋着果蝇的垃圾桶，宿舍没有开灯，看起来更像个被游客污染的山洞，潘多拉把芋泥从脸上扒下来，也后知后觉地看着混沌。

  “六点就查，现在已经四点半了。”混沌自带口粮，并不怕持久战，坐到潘多拉的位置上指点江山，“军训才过去两个月你们内务就差成这样，是等着学院批评吗？”

  “噢，我忘了，潘多拉懒到要让猫自己学会铲屎。”

  “和这样的人绑在一起当舍友也太可怜了吧，你说是不是，叶枫？”

  混沌笑着按开一颗栗子，目光是落在潘多拉身上。

  “所以我尊敬的导员，陪伴我多年的好哥哥，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学生陷于水火之中的——”潘多拉上前几步，蹲在他面前，双手握住他的手，带着悲悯的神情仰起头和他对视，“但作为一个成熟的大学生，我已经充分认识到了为社会贡献自身力量的必要性，所以今天，我亲爱的哥哥，你千万不要再为我操劳了了。”

  混沌：喂喂不要那么随便地把力量给人类社会啊。

微微  潘多拉垂着头站起来，抬手抹了把脸，往背后一挥，“叶枫，上茶！”

  混沌面无表情地看着潘多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从他手里拌走的栗子仁塞进嘴里，接着又被一张依旧温暖的被子裹住，差点手一抖把纸袋里的栗子洒一地，潘多拉隔着厚被子抱住他的头，中气十足地开口，“今天天气冷，您就这么歇着吧！叶枫我们干活！”

  他当然是穿够了衣服才出门，潘多拉本身就体温高，这么一捂他几乎要冒汗，叶枫真的给端来一杯茶，甚至还不是速溶的，他只好一手拉着被子和装栗子的纸袋，一手接过茶杯，像个被三九天冻得血管收缩的老头。

  “卧槽——现在几点了我下午还要去打球！”有什么庞然巨物砸了一下床板，混沌似乎看到有天花板上的灰尘被震了下来。

  庞然巨物灵巧如猴，只听得梯子咯噔几声脚下地板也一震，任炎咋咋呼呼音量之大让人怀疑隔壁宿舍会不会连夜凿穿墙壁过来把他套麻袋殴打，“导员好！您是没衣服穿吗？”

  “不是。”混沌眼皮一跳，心想这个天气还有人裸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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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区设定的是广西山区，方言参考了亲友指导的柳州话ᕕ( ᐛ )ᕗ